孤岛(美男高校地球防卫部love!love!love!同人,别府日彦X有马熏)

清水向,有死亡梗,慎入。

我从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读不懂他的内心。但是,我一直没有忘记,他的怀抱曾经那么温暖,真的就好像是月一样。
——别府日彦。

凹陷的环形坑。
尘埃。
石块。
一棵又一棵似乎是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得难以形容的冲击波拦腰截断的树木。
在夕阳的照耀之下泛着一层金属光泽的、散落一地的、大小不一的碎片。
以及一处高度差不多有六米的……瓦砾堆?
不,不是瓦砾堆,应该是一艘小型飞船的残骸,没有记错的话,飞船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一对曾经转来眉难高校上学的双胞胎兄弟,别府月彦和别府日彦。
虽然不了解别府月彦和别府日彦为什么这个时候返回地球,也不明白他们的飞船为什么坠毁,不过,有马熏确信,昨天夜间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定是这艘飞船坠毁之际发出的。
终于找到了,果然是这里。
有马熏停下脚步。
所以,那一对双胞胎兄弟现在状况如何?
叮。
细不可辨的敲击声。
有马熏立刻上前几步,屏息静气地侧耳细听,很快就捕捉到了更多相同的声音,连续不断,富有节奏,来自残骸的内部。
叮。
叮。
叮。
叮。
莫非……
“请问,里面有没有人?”
叮叮!
话音一落,声音的节奏明显快了一拍。
有马熏的精神不由地为之一振,连忙顺着发出敲击声的方向走过去。
“我听见了!请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不要着急!”
一边高声安抚着不清楚是哪一位的幸存者,一边开始一块一块地移动那些七零八落的飞船部件。随着时间的推移,有马熏逐渐地意识到这件事情远远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简单,构成小型飞船的材料固然并非特别沉重,但是,问题在于,那些部件几乎都变了形,又叠床架屋一般犬牙交错地堆积在一起,犹如用一副扑克牌搭出的房子,一不小心,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雪崩似的后果,令前面的努力全部前功尽弃、付诸东流,更何况,有马熏还必须时时刻刻地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随时注意着附近的动向,提防着来自周围尤其是背后的危险。
好在清脆的敲击声始终坚持不懈地回荡在耳畔,不紧不慢,不轻不重,不屈不挠,不仅多多少少地舒缓了有马熏紧张的情绪,也给他增添了一份力量。
叮。
叮。
叮。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出现在有马熏的视线之中,两根手指夹住一枚赤色的方形袖扣,一下又一下努力地敲打飞船的一片残骸,其余的三根手指则被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

别府日彦是幸运的,飞船的残骸并没有压在他的身上,而是互相支撑着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将他保护起来,使他不至于遭受太大的伤害,除了无法避免的虚弱和颜面、手等等裸露的部位一些可以忽略的擦伤之外,别府日彦基本一切正常。

别府月彦则是不幸的,他的一条腿被若干块一人多高的残骸结结实实地压住了,有马熏好不容易才以几枚指甲作为代价挪走那些碍事的物件,但是,别府月彦一直昏迷不醒,所幸他的呼吸、脉搏、体温暂时仍然处于正常的范围。

弹药箱。
水桶。
更接近于人工开凿而非天然形成的洞穴。
别府月彦被慢慢地平放在一张铺着一条旧毛毯的木板床上,其中一侧的长裤被小心翼翼地剪开,暴露出之前遭到过挤压的那一条腿。
肿胀发硬的皮肤。
淤血。
水泡。
状态相当不妙,简直糟糕透顶。
在心底叹息一声,有马熏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月……现在……怎么样?”
别府日彦守在一旁,一副忐忑的模样,赤色的眼珠在自己的哥哥和眉难高校学生会的副会长之间转了几个来回,终于忍不住开口。
有马熏的嘴角不置可否地抽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冷水。
碗。
干净的手帕。
“只有你……这个地方就只有你一个人?”
别府日彦换了别的问题。
显然不是。
用那一方浸透冷水的手帕覆盖住别府月彦腿部的皮肤,有马熏莞尔一笑:“今天是三个人。”
“箱根先生……箱根先生在哪里?”
“非常抱歉,我和地球防卫部的同伴们失去联系已经很久了。”
“那么,学生会……”
那一双浓赤色的虹膜之内浮现出一抹哀伤的阴霾。
“学生会只有我一个人了。”
别府日彦睁大双目,惊讶地望着有马熏,张了张嘴,准备继续追问,裤腿却被扯了一下,低头一看,正对上一双含情脉脉的、浓粉色的眼眸,顿时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月!”
“日。”
别府月彦握住弟弟伸过来的手,吃力地吐出一大口气,温柔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月,现在觉得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就是……稍稍地……稍稍地……有一点……疲惫,日。”
“太好了。”
“不要为我担心,日,倒是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也没有。”
“日,我不想躺着,可……可不可以坐一小会儿?”
谎言。
情况已经开始急转直下,然而,以目前简陋的条件,有马熏非常清楚,自己连阻止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逆转了。
苍白的脸色。
隐隐约约地透着几分沉重的、不规则的喘息。
挂满汗珠的额头。
指尖不易觉察的抖动。
发生在别府月彦的身上的这一切,有马熏全部看得真真切切,完完全全地明白对方目前正承受着什么样的痛楚,不过,他没有戳破那个人的伪装,只是在那一对双胞胎兄弟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时候,默默地笑着点了点头,和别府日彦一同轻手轻脚地扶着别府月彦坐起来。
两杯水。
“给,加了少量的糖和盐,不是普通的水,多喝一些,你们现在需要这个。”
“谢谢,副会长。”
别府月彦和别府日彦以整齐划一的动作接过杯子,异口同声地说,然后,又步调一致地一同将水喝下去,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是一个人和自己的影子。
挺可爱的。
注视着眼前的一幕,有马熏不禁哑然失笑。
“不必客气。”
双胞胎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
“副会长,在我们进行宇宙巡回演出的期间,地球……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看样子,别府日彦没有放弃刚刚的疑问,“好端端的眉难市,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座空城?”
五秒钟的安静。
不应该回来,至少不应该这个时候回来。
注意到别府日彦的语调之中止不住的颤抖和那一对赤色的眼珠里流露出的难以掩饰的恐惧,有马熏这样琢磨着。
“一些外星生物希望在不破坏地球的前提下将人类彻底地清除,翁巴特先生是这样透露给我们的,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总之,多亏翁巴特先生的通知,学生会、地球防卫部,还有一部分眉难高校的学生、老师们,才得以提前一步转移到它之前未雨绸缪暗暗地建造起来的一处避难所里,然而,其他的人……后来,翁巴特先生表示要向宇宙道德委员会反映这件事情,想方设法阻止外星生物们的计划,就……杳无音讯了。接着,避难所被攻击,在撤退到备用避难所的过程当中,我们和地球防卫部的同伴们走散了,锦史郎、阿古哉也……”叙述到这个地方,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往下讲了,有马熏维持着唇角已经有一些僵硬的、淡淡的笑容,强行转移了话题,“好了,谈一谈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吧,难不成,这样一座荒凉的、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没有人烟的岛屿,竟然是宇宙巡回演出的其中一站?”
“因为仙女座大星云的主办方最近出了一些状况,那里的演出需要延期一段时间,我和月实在想念箱根先生,决定趁这个机会回来看一看他,结果发现眉难市……太离奇了,学校、游乐场、住宅、街道、公园、医院,等等,所有的设施都完好无损,人却统统地无影无踪了!我们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抱着一线希望,到处寻找人类的踪迹,然而一无所获,还遭遇了怪人,不对,应该说是怪物们的袭击,显然它们不是人类。尽管,我们最终消灭了它们,飞船却也被破坏了,我们试图迫降,但是……总之,副会长,我和月……真的非常感激你的救命之恩。”
这一对双胞胎兄弟似乎不约而同地试图笑一笑,遗憾的是,并不成功。
“那么,你们现在可以离开地球吗?”
别府月彦摇了摇头。
“我们也……联系不上外面,大概……如同你联系不上地球防卫部一样。”
糟糕。
有马熏的心彻彻底底地沉了下去,纵然无论如何不愿意又一次地目睹一个鲜活的生命枯萎、凋零,一步一步不可挽回地走向最后的死亡,但是,这种令人绝望的、悲惨的过程根本不是能够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有马熏心知肚明。

别府月彦的离去没有一丝一毫的征兆,上一秒钟,他正同别府日彦说着话,下一秒钟,他的脑袋一歪,轻轻地往弟弟的肩膀上一靠,就一动也不动了。
脉搏、心跳、呼吸,顷刻之间,悉数停止。
开放气道。
人工呼吸。
胸外按压。
接近一个小时左右的努力,有马熏换来的,不过是一具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地失去温度的尸体。

沙砾一般渺小的、不计其数的碎片。
青紫色的光芒。
胸口残存的最后一缕热气消散了,别府月彦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冰凉的躯壳顿时分崩离析。
接下来,一切都彻彻底底地融入空气之中,没有留下哪怕一丁点的痕迹,就像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别府月彦那样的一个人类。
有马熏一言不发地来到洞穴的尽头,朝着坚硬的石壁重重地砸了两拳。
咚!
咚!
难以忍受的不单单是死亡本身,还有人体在死亡之后产生的这一系列诡异的变化。
草津锦史郎。
下吕阿古哉。
以及其他一些不熟悉、不认识的人。
都是这样的结局,每一位。
咚!
又是一拳。
够了。
不仅违背生物学的常识,也违背物理学的常识,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却的的确确地发生了,就在有马熏的眼前,不是一次,而是一次接着一次,甚至一度反反复复地擅自闯入有马熏的梦境里,逼迫他一遍又一遍地重温。

噗。
噗。
噗。
噗。
一颗一颗硕大的泪珠争先恐后地从别府日彦那一双失去光泽的玻璃球一样空洞、迷惘、无神的眼睛里滚落下来,流淌过精致却面无表情的脸孔,不断地滴落在冰冷的、凹凸不平的地面,四十多分钟过去了,都完完全全地没有一点停止的迹象。
有马熏觉得自己或许需要做一些什么,可是,他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一句可以在目前的情况之下对如此一位自己并不十分熟悉的后辈所使用的、有一定的效果的、得体的、恰当的、能够安慰人心的话语。
那么,不如这样吧。
没有拒绝,没有反抗,别府日彦顺从地任由有马熏抱住自己,以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动作抚摸着自己抽搐的脊背和那一头青白色的短发,将自己湿漉漉的面庞慢慢地倚靠在宽广的、暖融融的、结实的胸膛上,合上水气氤氲的双目,呢喃出一声微弱的抽泣。

热水。
碗。
干净的手帕。
见别府日彦在自己的怀里安安静静地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如同一串又一串断线的珍珠项链一样的泪水怎么也流不完,擦不干,等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洞穴顶部的缝隙,才疲惫不堪地带着满脸未干的泪痕进入梦乡。有马熏一直不忍心叫醒他,希望他能够多休息一会儿,甚至因为担心影响对方的睡眠质量而尽可能地不发出即使是最为轻微的响动,不料,别府日彦一口气睡了差不多一天,仍然没有一丝一毫要醒过来的意思,而且无论如何呼唤,也看不到任何的反应,有马熏终于意识到他的情况有一些不对劲,一探腹部的温度,果然明显地高于自己的体温。
三十八度左右,不超过三十九度。
捞出那一方浸透热水的手帕,稍稍地拧几下,解开别府日彦的衣领,有马熏小心翼翼地擦拭对方的颈部、胸部、腋下、四肢、手心和脚心之类的部位。
在连一支最为基本的玻璃温度计都找不出来的、简陋的条件下,这大概是有马熏唯一能够采取的治疗措施了,没有办法,所谓的备用避难所其实尚未完工,而因为外星生物们的袭击过于突然,仓卒之际撤退的地球征服部成员们也不可能有充足的准备携带太多的物资。

无论如何,不久,别府日彦终于退烧。
然而,出现了更加麻烦的问题。

“来,喝一些水吧,你已经一天多没有补充水分了。”
毫无反应。
“日彦?”
沉默。
有马熏注视着斜倚在自己的肩膀上的别府日彦,眉头紧锁,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小自己一岁的后辈虽然应该已经恢复意识,却表情呆滞,目光茫然,对近在咫尺的自己和周围的一切光线、物体、声音、环境等等统统地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
叹了一口气,有马熏舀起一汤匙加过糖和盐的水,送到别府日彦的嘴边。
“张开嘴,乖孩子。”
还是不起作用。
有马熏无法可想,不得不横下一条心,轻轻地掰开别府日彦的下巴,倾斜汤匙,让水精准地顺着唇角一滴一滴缓缓地流进别府日彦的口腔。
咕。
咕。
咕。
别府日彦的喉结一上一下地蠕动着,机械性地喝完了嘴里面的水。
太好了。
纵然别府日彦的情况确确实实令人担忧,但是,至少他仍然可以自主地吞咽,事情远远没有发展到难以处理的地步,这样思考着,有马熏略微地安心了一些。

绿色的半流质,带着一点薄黄色。
浓郁而甜蜜的香气之中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浅浅的酸味。
“葡萄罐头,捣碎了的,味道不错哦,吃着也十分方便,来,尝一口。”
半张着的双唇衔住前面的汤匙,抿了抿,犹豫了一阵,然后慢条斯理地吸吮起晶莹剔透的凝胶状果肉。

牛奶。

果汁。

粥。

鲑鱼罐头。

土豆泥。

一阵赛过一阵的寒意促使有马熏哆哆嗦嗦地睁开眼睛,发现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别府日彦在木板床上蜷缩成一团,宛若一只可怜、无助的幼猫,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对方,接着,重新点燃了火堆。
但是,第二天,有马熏一觉醒来,发现外套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旁的别府日彦尽管摆出一副呼呼大睡的姿势,长长的睫毛却一颤一颤的,显然早就醒了过来,正在暗暗地观察着有马熏。

青色的豌豆,粒粒分明。
“今天是豌豆罐头,很有营养,多吃一点吧。”
这一次,与之前不同,别府日彦的嘴巴紧紧地闭着。
咦?
“不喜欢?”
别府日彦皱起眉。
“抱歉,可是,就剩下这一种。”
别府日彦扭过头。
果然。
端详着别府日彦一脸嫌恶至极的神态,有马熏迟疑一会儿,像是好不容易地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打开弹药箱,取出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裹得滴水不漏的物件,一层一层地去掉包装,一股馥郁、浓烈的香味顷刻之间弥漫整间洞穴。
深绿色的方盒,装饰着银白色的蝴蝶结缎带,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若干枚心形的巧克力。
有马熏深情款款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了一番方盒磨砂质感的表面,毅然决然地取出一枚巧克力,在别府日彦的面前蹲下来。
“这个呢?”
别府日彦以不易觉察的幅度点了一下头。
“好的,明白了。”
巧克力被喂进口中的同时,那一双赤色的眼珠里自然而然地闪过一缕幸福、满足的光彩。
两枚。
三枚。
四枚。
五枚。
消灭完一大半的巧克力,意犹未尽地(舌忝)着嘴唇,别府日彦聚精会神地盯着方盒,目光炯炯、虎视眈眈。
情不自禁地有那么一点想笑,好在有马熏及时控制住了面部的肌肉,毕竟,别府日彦不久之前刚刚失去他的双胞胎哥哥,已经遭受了极大的精神创伤,有马熏非常清楚,自己不应该当着对方的面露出那样不合时宜的表情,不仅不礼貌,也有可能会又一次地刺激到别府日彦。
“先吃这个。”
忍着笑,有马熏拿起一旁的豌豆罐头。
别府日彦摆了摆脑袋。
“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做一名听话的乖孩子,否则,我现在就把巧克力全吃光,一枚也不给你留。”
经过一分钟的僵持,别府日彦败下阵来,勉为其难地张开嘴,皱了皱鼻子,缩了缩脖子,老大不情愿地吞下有马熏舀起的满满一汤匙豌豆。
最后,还不忘记丢给对方一对白眼。
这一连串孩子气的小动作实在可爱得不得了,为了防止一不小心笑出声,有马熏憋得格外辛苦,差一点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

别府日彦的状态一天一天地好转,而感到欣慰的同时,另外的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出现在了有马熏的面前:储存的食物即将消耗殆尽,再不补充的话,自己和别府日彦都得饿肚子。

“日彦,看,水在这里,罐头在这里,这是最后的一罐了。对不起,我需要暂时离开一趟,找一些吃的,不过,你不用担心,太阳落下去之前,我一定会回来。你乖乖地呆在这个地方,老老实实地等着我,无论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都千万不要出去。好不好?”
没有回应。
有马熏盯着那一双赤色的眼眸仔仔细细地观察一阵,认定别府日彦实际上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只是不愿意开口,尽管还是不太放心,然而,自己也确确实实琢磨不出更加稳妥的办法,于是,依依不舍地揉了揉那一头青白色的短发之后,就一个人走出了洞穴。

茅莓。
红彤彤的,饱满、酸甜多汁,看起来也赏心悦目。

桃金娘。
虽然紫得发黑,毛茸茸的,不过,并没有毒,而且生津止渴,回味甘甜,只是吃之前最好先喝一碗盐水,预防可能出现的便秘。

简易的弹弓。
石粒。
啪!
一只巴掌大的大山雀应声而落。
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去,搜寻了一会儿,有马熏成功地找到了它的尸体,用一根柔韧的藤条将这一只大山雀和另外若干只不同种类的、与它的体型差不多的死鸟牢牢地捆在一起。

爬上近二十米高的椰子树,有马熏伸出手,准备摘椰子,眼角的余光不经意之间却瞥见远处有一头庞然大物正在接近自己和别府日彦藏身的那一处洞穴。
似乎是大块大块的金刚石堆砌而成的,人形,有脑袋,有躯干和四肢,三个成年人左右的高度。
怪人?
不,怪物!
绝对不能够让它接近备用避难所!
有马熏来不及多考虑,火速地变身为地球征服部的风熏白银骑士,一条银灰色的锁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怪物的头顶甩去。
嗙!
嗙!
嗙!
接二连三的攻击没有对怪物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它甚至不曾转过身,仅仅是不慌不忙地停下脚步,后脑勺的部位赫然出现一道宽阔的裂缝,一枚圆滚滚的球状凸起物从前面划过来,灵活地四下转动,放射着刺眼的黄色光线,直径大约有一米,犹如一个巨型的探照灯。
眼球吗?
有马熏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空气之中一缕非比寻常的颤动,令他不由自主地联想起突破音障的超音速飞机,紧接着,不等他做出任何的反应,一只硕大无朋的、看不见的手一瞬间就将隐蔽在树冠之下的有马熏抓住,再以强劲得难以置信的力道抛出去。有马熏企图调整自己的姿势,然而,由于一阵突如其来的、类似微下击暴流的大风的干扰,他失败了,如同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或者一架失控的大型飞机,划过一道一点也不优美的、夹角极窄的弧线,没有防护,也谈不上减速,倒立着直直地坠落下去,结结实实地摔在一处坑坑洼洼的、布满沙砾的土地上面。
鼻腔里充斥着一股相当难闻的焦糊味。
湛蓝色的天空。
蓬蓬松松的棉絮一般飘逸、柔软、洁白、轻盈的云朵。
海。
山。
恍恍惚惚地,有马熏感觉到自己一下子飞出了很远,飞过椰子树林,飞过这一座不知道名字的岛屿,一刻不停地飞往东方,飞过绵长的海岸线,飞过眉难高校,飞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最后,毫发未损地安然降落在自己的卧室内。
阳光。
温暖而明亮的感觉,通体舒畅。
莫非自己刚刚经历的不过是一场虚幻的噩梦?
但是,为什么会这么疼?
几乎没有办法忍耐的、剧烈的疼痛从太阳穴一直蔓延到全身的每一条神经、每一块骨骼、每一道血管,一阵一阵的,伴随着奇妙的震撼。
唔!
一个激灵,有马熏清醒过来。
咚!
咚!
咚!
咚!
咚!
显然并没有什么卧室,更没有什么眉难高校,有的只是那一头铁塔似的怪物,正揪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的脑袋一下一下地砸向一堆尖锐的、坚硬的、凹凸不平的岩石。
眼前一片金星,目力所及之处,一切都在疯狂地旋转。
眩晕。
反胃。
窒息。
一系列难受到极点的感觉排山倒海一般地一股脑占领了有马熏所有的感官,几乎淹没他的意识,犹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周而复始的碰撞声之中,他挣扎着抓起怪物的爪子下面的那一丛头发,略一用力,一大捧被切断的、深绿色的发丝纷纷扬扬地飘散。紧接着,有马熏敏捷地打了一个滚,与怪物拉开一定的距离,再一跃而起,银白色的绶带在半空中飞舞,同一颜色的光芒从有马熏的掌心发出,化作一柄长而锋利的军刀,八、九条锁链互相交叠着拧成一股粗壮的麻花,朝着怪物的头部那一枚探照灯一样的球状凸起物气势恢宏地一甩。
嘭!
怪物的躯体微微地一晃,随即站稳,躯干的中央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射出一排一排两端尖尖的、状若梭子的武器。
锁链编成的麻花立即分散,一部分组合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阻止了绝大部分梭子的进攻,另一部分则并排起来继续发动一轮又一轮的攻击,瞄准的却不再是怪物本身,而是它的脚底下。
唰!
唰!
顿时,沙尘漫天。
可能因为突然丧失了目标,怪物的动作一滞。
有马熏将周身的能量悉数汇聚于刀刃,屏住呼吸,穿过自己制造出来的一大片尘埃,狠狠地一刀劈向记忆之中球状凸起物所在的部位。
咣当!
巨大而猛烈的反作用力震得有马熏的虎口一阵发麻,刀也差一点脱手飞出。
“嗷呜……呜……嗷呜呜呜呜!”
震耳欲聋的、凄厉的、撕心裂肺的悲鸣。
四、五秒钟之后,一度遮天蔽日的尘土和沙砾渐渐地散去,有马熏看见,疑似怪物的眼球的凸起物已经变得一团漆黑,中间多了一道深深的凹陷,不再射出任何的光线,也不再转动。而怪物还在不断地哀嚎,漫无目的地左摇右摆,张牙舞爪地胡乱挥动着两条长长的胳膊,陆陆续续地撞断了不少高高大大的椰子树,简直如同一名喝醉之后到处撒泼的酒鬼,不禁精神大振,决定再接再厉,趁胜追击,一条一条银灰色的锁链凌空扑去,模仿着蟒蛇的动作死死地缠绕住那一头庞然大物的四肢,与此同时,有马熏又一次地举起军刀,冲着怪物的脑袋与躯干的接缝用力地一挥。
接下来,刀就不偏不倚地卡在了那个地方,抽不出来,也砍不进去。
哎?
有马熏的脊背冒出一层冷汗,开始感到有一些体力不支,头晕目眩的感觉卷土重来,使得他一时间没有办法准确地判断造成目前这一现象的原因究竟是金刚石材质的怪物过于坚硬,还是自己的力量消耗太多。
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不要自乱阵脚,定了定神,有马熏尝试起另外的一种办法。
体内残余的能量被尽可能地抽调出来,一股一股地注入刀的里面,军刀的温度随之一点一点地升高。
差不多了。
呯嗙!
范围不算太大的爆破,不过,仍然成功地炸开一处不小的豁口,怪物的半个脑袋不甘心地在躯干的上面滚动一圈,终于掉了下来。
有马熏觉察到自己的体力已经严重地透支,恐怕难以再维持风熏白银骑士的形态,连忙下落,脚尖才一着地,变身果然立刻自动地解除了。
金刚石的周围,一丝噼啪作响的火花一闪而过。
几乎是出于一种保命的本能,见状,有马熏退后几步,护住头,一下子扑到了一丛灌木的后面。

轰!
轰!
轰!
轰隆隆!
轰隆!
不是一次,而是一次紧挨着一次,那一具由金刚石砌成的庞然大物激烈地发生着不同寻常的化学反应,碎石飞溅,分崩离析,爆炸的冲击波所裹挟而来的泥块、树枝等等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那一刻,地动山摇。
贴在地面上的胸膛所感受到的震荡简直像是要撕裂有马熏的五脏六腑,痛入骨髓,令人喘不上气,有那么短短的一霎那,有马熏甚至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爆炸声总算是停止了。
有马熏努力地用自己的肩膀和胳膊支撑起身体,给脸部腾出一个能够继续呼吸的空间,随后,一边痉挛似的大口大口地吸收着污浊的、肮脏的、混杂有一些悬浮物颗粒的空气,一边清理着被各种杂物堵得严严实实的鼻腔。
手。
脚。
眼睛。
耳朵。
脖子。
膝盖。
颤颤巍巍地扶着一棵从根部被折断的椰子树站起来,经过一番简单的检查,有马熏欣慰地得出结论,除了几处无关紧要的擦伤、划伤、磕伤之外,自己的身体并没有遭受到太大的伤害。
遗憾的是,之前的战利品损失不少。
桃金娘和茅莓全部无影无踪,打到的数十只小鸟就找回了六、七只,好在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新鲜的、唾手可得的椰子一地都是,不必再爬上树去一个一个地摘。

树枝搭成的、简易的篝火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串清理过内脏、拔过毛的鸟,表面已经烤得焦黄而酥脆,时不时有融化出来的油脂滴落于火堆之中,散发出一股热气腾腾的、充满诱惑的、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清新的椰子汁。
白净胜雪的椰子肉。
有马熏行云流水一般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自己带回来的食材,然而,无论是他的动作,还是那些处理完毕的成品,别府日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赤色的眼珠一门心思地在有马熏包扎过的几处伤口和衣服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之间一遍又一遍地打转。
虽然一开始不曾留意,可是,半个多小时,一直被死死地盯着,有马熏难免觉得不自在。
“哦,这个……我……没有什么事情,就是……不注意……摔了一跤。”
别府日彦一下子抬起头,直勾勾地凝视着有马熏的面孔,目光如炬,尖锐、凌厉,令有马熏的心一阵发毛,削着椰子肉的匕首一歪,险些割伤自己。
更尴尬了,果然,就不应该多嘴。
有马熏心虚地扭过脸,避开别府日彦的视线。
别府日彦从鼻孔里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微微地眯起双眼,扬起下巴,保持着沉默,居高临下地摆出一副说不清楚是怀疑、鄙视、嘲讽又或者是四者皆有的姿态。

这么冷。
浑身不停地发抖,嗓子也有一些难受,有马熏感到自己仿佛一丝不挂地躺在一处结冰的湖面,下一秒钟就会被冻僵。
潮湿。
坚硬。
难以抵挡的、萧瑟的寒意。
“咳咳……咳……嗯,咳咳咳……”
有马熏条件反射地咳嗽几声,想看一看是不是火堆重蹈覆辙地再一次熄灭了,却难以集中精力,脑袋里一团浆糊,浑浑噩噩的,犹如沉浸在虚无缥缈的梦境之中,根本指挥不动身体任何的一处部位,小到一根手指,大到一条腿,不要说站起来,甚至眼睛也睁不开。
所以,是梦魇?
一只手覆盖在有马熏的额头上,不一会儿,又移开了,紧接着,有马熏被小心翼翼地扶着坐起来,放置在一处稍微显得有一些单薄和瘦弱的、暖融融的胸膛上。
下巴被轻轻地掰开。
温乎乎的、甜滋滋的水顺着唇角一滴一滴缓缓地流进干渴的口腔。
咕。
咕。
咕。
咕。
贪婪地吞咽着,有马熏的喉结一上一下地耸动。
舒服。
不,是美梦,不是梦魇。
真的希望可以永远也不苏醒过来。
怀揣着这样一种显然不切实际的奢望,有马熏满足地吐出一口气,遵循着人类或者说是哺乳动物的本能,下意识地进一步贴近了背后那一个火炉似的热源,放松自己的身体,微微一笑,任由已经越来越混沌的神志彻彻底底地陷入一片虚无的、黑暗的深渊。

天亮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洞穴顶部的缝隙,照耀着有马熏的脸,使得旧毛毯上的他睡眼惺忪地张开双目。
为什么是旧毛毯?
首先,火堆没有熄灭,仍然烧得非常旺盛,噼啪作响,活力十足地散发出光和热。
其次,有马熏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一张之前一直供别府日彦使用的、狭窄得根本躺不下两个人的单人木板床上,别府日彦则紧紧地挨着自己,呼呼大睡,一只手搂住自己的胳膊,两个人一同盖着别府日彦的外套,不过,其中的一大部分都在自己的那一边。

“日彦,我又得出去找吃的,当然了,你不用担心,我还是会在太阳落下去之前回来。水在这里,肉在这里,老规矩,无论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你都不要轻举妄动,乖乖地等着我。好不好?”
背对着有马熏,别府日彦点了点头。
不错的进步,至少已经会用动作表达自己的意思,比上一次强太多,假以时日,用不着多久,这一位可爱的后辈大概就能够恢复说话的能力了。
“好孩子。”
有马熏欣慰地夸赞道,揉了一把那一头青白色的短发,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随即,走向洞穴的出口。他并不知道,在自己的后面,别府日彦无声无息地转过身来,手里握着一柄大剪刀,上面镶嵌着一枚赤色的宝石。

 
又找到一个。
放下用细树枝自制的耙,有马熏从泥泞的沙滩里掏出一只蛤蜊。
高蛋白、营养丰富、味道鲜美的软体动物。

哗啦!
水花四溅,一堆蛤蜊散落一地。

没有任何的预兆,一根同成年人的腰部一样粗的、富有韧性的、布满吸盘的、长约三十厘米的条状物无声无息地缠住有马熏的脚踝,用巨大得难以置信的力量将猝不及防的他拽入海里,拖向更深的地方。
五米。
十米。
二十米。
条状物覆盖着一层透闪石材质的鳞片,表面光可鉴人,源源不绝地分泌出一种成分不明确的、滑溜溜的液体,加上水的阻力,有马熏虽然几经挣扎,却无一不以失败告终,包括试图变身成为风熏白银骑士的努力。
随身携带的匕首在进行过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的攻击之后,终于被不费吹灰之力地夺去,扔掉。
随即,大概是对于这一类笨拙的、没有效果的反抗感到不耐烦了,不止一根的条状物冒出,结结实实地束缚住有马熏一度可以自由活动的两只手腕和另外的一条腿。
蛇?
不可能,它们没有吸盘。
章鱼?
也不可能,它们没有鳞片。
那么,是怪物!
九十米。
几乎没有办法忍耐的、剧烈的疼痛顷刻之间从耳道一路蔓延至鼻腔,仿佛一支长长的螺丝刀一下子插进了咽鼓管,刺透薄薄的鼓膜,捅穿脆弱的粘膜。
啵。
啵。
啵。
已经做不到继续屏住呼吸了,一串一串大小不一的泡泡断断续续地溢出有马熏的嘴角。
头晕目眩的感觉,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闷。
一百六十米。
整个身体开始不可控制地抽搐,有马熏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的反应究竟是出于无所依托的茫然、深不见底的黑暗,还是沁入骨髓的寒冷,他努力地睁大眼睛,不管不顾地企图抓住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逐渐地远去的意识,直到一切都在瞬间戛然而止。

温暖的、并不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严丝合缝地包裹住有马熏的嘴唇,驱散了冰冷彻骨的、挥之不去的寒意,抚慰着口腔的每一处角落,一度困难的呼吸也变得顺畅不少。
绢豆腐一样的质感,暖暖的、柔柔的、软软的、嫩嫩的。
稍稍地显得有一些急促的吸气声。
一双赤色的、被一层氤氤氲氲的水雾笼罩所着的、亮晶晶的眼睛,和白皙的面颊之上两团转瞬即逝的、玫瑰色的红晕。
咦?
逐渐地恢复了清醒的有马熏迷惘地注视着面前的影像。
沙滩。
宝石蓝色的天幕。
璀璨的繁星。
“我摸不到你的脉……脉搏,所以就……”
浑身湿淋淋的别府日彦坐在一旁,尴尬地低下头,期期艾艾地解释着,一脑袋的海水顺着一绺一绺青白色的发梢淅淅沥沥地滴下来,散发出一股咸涩的、浓重的腥味。
噗。
噗。
噗。
噗。
噗。
人工呼吸?
怪不得。
中断的记忆终于接上。
除了前额上一道不超过两厘米的、浅浅的划伤,见别府日彦的身体并没有别的伤口,衣服也不曾沾染血迹,有马熏的担忧减轻了几分,不过,仍然不太放心。
“你……怎么样,日彦?”
别府日彦摇了摇头。
“怪物有没有……被……被……消灭?”
别府日彦点了点头。
好极了。
有马熏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谢谢。”
“副会长,可以动吗?”
难得地,别府日彦好不容易说出了第二句话。
“当然可以。”
然而,真实的情况远远不像有马熏以为的那么简单,他不止一次地试图坐起来,可是,胳膊也好,腿也罢,都完完全全地使不出哪怕一丁点的力气,好像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一样,而腰部只要一用力,太阳穴的部位就传来一阵锥心泣血的痛楚,使他几乎昏厥过去。另一方面,虽然别府日彦也试图提供帮助,遗憾的是,不知道是由于缺乏经验掌握不住要领,又或者是有马熏自己的原因,这样的帮助不仅没有效果,甚至起到了相反的作用,进一步加剧了疼痛的程度,有马熏差一点背过气,先是下意识地一把抓紧了别府日彦的手,又不好意思地立即松开。
“啊!”
大概第一次听到有马熏居然发出如此痛苦的(口申)(口今),别府日彦一时间吓坏了,不知所措地望着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前辈,松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
“不用……不用担心,我没有关系,躺着……休息……休息一下……就……就不要紧了。”
有马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做了一会儿深呼吸,才勉勉强强地缓过来。
依照他的吩咐,别府日彦小心翼翼地将他平放在松松软软的沙滩上,然后胆战心惊地犹豫着退到一米开外,带着几分愧疚的表情。
简直是糟糕透顶的状态,相当不妙。
窒息。
眩晕。
反胃。
烦躁。
目力所及之处均变成模模糊糊的一团,曾经有过的一系列不舒服到极点的感觉争先恐后地卷土重来,如同汹涌澎湃的波涛,仿佛从地层深处喷薄而出的、能够将沿途所有的东西都吞噬并且融化的岩浆,拥有摧枯拉朽的能量,粗暴地撕扯着有马熏没有一丝一毫还手之力的意识,越来越难以承受的、已经不能够用任何的语言精确地描述出来的疼痛几乎要将有马熏的颅骨彻彻底底地碾碎,有马熏咬着牙,十根手指深深地插入沙滩之中,痉挛着抓起一大把粗糙的沙砾,揉搓、挤捏、按压,本能地想要借此减轻一些自己目前所忍受的痛苦,手背上青筋都一根一根地暴了起来。
强烈的、此起彼伏的闪光,周围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摇摆、旋转。
“它们都死了,月也一样。”
别府日彦背对着有马熏,仰望着头顶上明明灭灭的星光,喃喃自语道。
嗯?
是的,许多星星很早以前已经燃烧殆尽了,人们如今看见的,不过是这一些星星活着的时候放射出的光辉。
艰难地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有马熏积蓄了一会儿心神,终于理解了对方表达的意思,又稍稍地思索了片刻,接着,缓缓地开口了,尽可能地读准每一个音节:“也许吧。但是,它们以前多么……明亮,虽然它们……死了,最绚丽的部分却……永远地……留在了别人的生命里。”
七十秒钟的沉默。
——你是我憧憬着的星座,仰望熠熠生辉的你,或许你根本看不见我,当你再度闪烁光芒,爱和痛苦让人炫目。
歌声?
有马熏一愣,随即释然,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别府月彦和别府日彦是银河级别的偶像歌手,这一首歌,想必是他们预备在宇宙巡回演出之际表演的曲目。
——我会掩藏起悲伤,绽放笑容,不论穿越多少光年,总有一天,我会成为照亮你的一等星。
——即使闭上双眼,你却已经烙印在我心底,余晖一般柔和,你的那一道光芒。
——每时每刻,都希望你能够察觉,我会满怀深情地放射光芒,在数亿年的宇宙历史当中,无法相见的时光转瞬即逝,我遵循着你的方向,飞梭天际的流星,在浩瀚的宇宙里拥抱孤独,时而彷徨,时而迷失,不断地探寻爱的踪迹。
悠扬的旋律回荡在静谧的、镶嵌着繁星点点的夜空之下,没有伴奏,没有配唱,叹息似的歌声轻轻地拨动着人的心弦,那么空灵,那么宁静,那么柔美,又隐隐约约地渗透出一丝伤感,宛若山谷之间潺潺的清泉一样舒缓地流淌着,释放出陈年的美酒一般醇厚而深沉的眷恋。
很悦耳。
不知不觉地沉浸于别府日彦如梦如幻的歌声里,有马熏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之前强烈得没有办法想像的痛苦正在逐步地消散,至于其余的那一连串令他难受得痛不欲生的感觉,也开始一点一点地减轻,而与此同时,一阵赛过一阵的倦意却见缝插针地占据了有马熏的躯壳。
太惬意了,想要就这样入睡,安安心心地睡一觉。
困。
累。
疲惫。
真的应该休息了,从别府月彦的生命结束的那一刻起,有马熏暗暗地琢磨着,不,从找到别府月彦和别府日彦乘坐的那一艘小型飞船的残骸的那一刻起,也不对,从外星生物对地球发动袭击的那一刻起,仍然不对,确切地说,是从更加早一些的某一天起,自己的心里已经陆陆续续地积蓄了太多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好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死死地压在胸口,或许,的的确确是到了必须清理的时候,那一段被埋葬的情感、那一沓看不到希望的期盼、那一摞无处安放的理想、那一堆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口的事实、那一部分失去的存在,等等,统统地清除出去,摆脱所有的束缚,挣开全部的枷锁,抛弃所有的负担,忘记一切不愿意回首的经历,把自己当作一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儿,一只空的、透明的玻璃杯,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坦坦荡荡、轻轻松松,没有任何可以牵挂的,没有任何值得在乎的,没有任何需要保护的,也没有任何不得不隐瞒的。
脑海里,澄澈一片。
粘粘糊糊的、殷红色的液体流出鼻腔。
一滴泪滚过冰冷的面颊。
长长的睫毛慢慢地垂下来,覆盖住那两颗浓赤色的、失去光泽的玻璃球一样空洞而晦暗的、生出一层白翳的眼珠,接着,最后的一捧沙砾也从舒展开的手指之间散落了,悄无声息地融入到一望无垠的沙滩之中。

婉转的歌声蓦然中断,可能是觉察到了什么,别府日彦一下子扭过头。
尘土一般渺小的、不计其数的碎片。
银白色的光芒。
后面的那一大片沙滩上,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有马熏这样的一个人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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